飞雪朦胧花灯旖旎,今夜的除夕即是北都新帝的大婚之夜,也是夏侯谨离开的日子,从返回淮扬后的这三天朝颜不曾再看见过这个人,据悉半个时辰前从太极殿出来后他就离开了王宫,听到他不辞而别的消息,朝颜忍不住低笑起来。
笑她的后知后觉,笑她的无可奈何,笑她的……那种莫名其妙的伤感!
“阿颜……”
霍凤轻裹着斗篷而来,朝颜起身迎上前去,“姐姐,这里天寒地冻的我还是陪你回长乐宫吧!”
“阿颜,你看……”
“这是……”
怔怔地注视着霍凤轻手中的信函,朝颜迟疑的接过,只听霍凤轻轻声解释道:“这是他临走前交给陛下的!”
他的确离开淮扬了!
朝颜缓缓取出信笺,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,一颗无处可安的心却随着那飘逸遒劲的文字而逐渐回暖。
少年知交,肝胆相照,此生无憾,唯一事相求,他日重钰至她若如愿求陛下成全,她若不愿还望陛下护她远离那人,虚名浮利遂成枯落,吾亦无所求无所取,惟愿她此生安然无忧。
惟愿她此生安然无忧!
双手剧烈的轻颤起来,望着这封信函,朝颜双眸微红,冷风吹来她的心却仍是暖意融融,她一直都忘了其实她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,知道这一刻她才万分确定——她不愿他离开!www.qxnsu.com 永恒小说网
当年宋凉王宫的初次见面,她与他就开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殊死较量,他们相互算计阴谋利诱甚至是逢场作戏,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欲置对方于死地,他们仿佛注定水火不容现在完全相反的立场。
他誓死扞卫大雍的铁血统制而她势必要毁了它,他将门阀的荣耀凌驾于百姓之上,而她势必要搅弄风云令门阀内斗两败俱伤,他口口声声称她犯上作乱,而她势必要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头让他无可奈何,他们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……
从来都是!
时光翩然轻擦,于山重水复兜兜转转过后,势如水火相互背离两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彼此靠近彼此信任,并肩作战甚至是可以交付性命,仇恨、猜忌、试探在如同流沙在岁月冗长的尽头随风消散,蓦然回首他们早已卸下所有伪装的面具,以最真实最肆意方式彼此坦诚相待。
无论是当日在紫金殿内孤注一掷的求情,屡次三番的恻隐之心,兆京城内暗中相助,还是大宛的以身挡箭,冰湖的生死相依,奎州的相伴而行……
或许,他们早已是殊途同归!
“阿颜,其实我和陛下看得出来夏侯公子他……”
“姐姐,我……”朝颜抬起头望向姐姐,岑寂的眸底涌出点点光芒,“我这就出宫!”
一语落定朝颜转身踱步消失在风雪之中,霍凤轻摇摇地望着亭外飞雪,纤细的五指缓缓探出,去触摸那飘荡的碎雪,而后双手合十对着上苍暗自祈祷,希望来年的除夕佳节她的夫君依旧能陪伴他左右!
“皇后……”
疏朗温和的声音令霍凤轻心悸微漾,一袭鸦青色大氅的楚暄阔步来到亭前,手中撑着柄纸伞,和煦的笑容让她觉得踏实而又安心。
“见过……”
“我们去看看逸儿……”
霍凤轻正要行礼却被楚暄淡淡的声音打断,轻轻的点头,霍凤轻随楚暄携手并行于风雪之中。
下着雪的除夕夜,主街上人来人往,火红的大灯笼高高挂起,主街两侧
的酒楼茶肆歌舞坊更是热闹非凡,由于街头行人众多朝颜只能牵着马儿穿梭在拥堵的人潮里,夏侯谨已经离开王宫半个多时辰了,她必须快马加鞭否则很难追,心急如焚之下朝颜决定从城西迂回取道城门口,而汴河就是必经之地。
城西不比主街繁华热闹,却也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安宁祥和,街头依稀有些行人,家家户户屋前挂着喜庆的灯笼,间或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,风雪里有淡淡的香味顺着门缝溢出来,朝颜知道这是城西的百姓们吃年饭的时间。
雪越来雪大,如扯絮般迎风乱舞,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横在汴水之上,宛如美人腰间系着的玉带,桥的尽头绕过两条巷道再直行就直抵城门口,风大雪大扬眸望去唯有一抹黑色在这风雪之中美得如此惊心。
飞雪,碧溪,玉桥,一人,一骑!
是他……
手中的缰绳倏然松开,朝颜薄唇微抿向着桥心步步而去,她的步伐极慢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桥上人,一切虚晃的像是一场梦,而她不愿就此打碎。
纵使她走得再慢脚步再轻,还是足以搅乱了他所有的镇静,清洌的眸光从水面徐徐移开,夏侯谨转过身以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目光注视着缓步而来的女子。
不经意间目光相汇,在彼此的心头落下一点悸动。
“北都千里迢迢……”
“夏侯谨你为何不辞而别?”脱口而出的质问斩断了夏侯谨的话,两丈之外朝颜停下继续上前的步伐,并没有去揣摩夏侯谨先前那句话里的深意。
夏侯谨闻言冷冷一笑,心底却一片黯然:“我本就是大雍臣民,如今……难道不该回去吗?”
她回她的北都,他回他的盛金,她作她的皇妃,他作他的臣子。
如此,甚好!
“夏侯门阀的荣耀任何人无法撼动,夏侯谨……我祝你此行马到成功,祝夏侯门阀……”
口是心非的话终究继续下去,她冒着风雪出宫难道只是为了追上他说几句冠冕堂皇的临别之辞,答案无疑是是否定的,她来只有一个目的,留住他。
单纯的为了自己而留住他!
朝颜扬眸,鼓足勇气注视着脸色难堪的夏侯谨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“你……就不能留下吗?”
留下?
“我有什么理由留下?”
一句不以为然的反问让朝颜紧绷的心弦,突然之间断裂,满腹期待尽皆化为乌有,他已执意离开她又如何能勉强,从未有过的失落无奈将她拽入寒冷的冰窟,深吸一口气她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抿嘴轻轻一笑,然后转过身艰难的挪动步子。
汴桥之上,分别在即,为了不亲眼目睹他离去的背影,她只能选择先走!
“若你敢与我打一个赌我便留下!”
望着女子远去的步伐,夏侯谨再也抑制不住心底喷薄欲出的情感,因为有些人一朝别过,就是山高水长,再见无期,而他最终仍是不甘心,不甘心就此离她而去,不甘心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。
“此话当真?”
怀着一丝侥幸,朝颜转过身极为认真的望向这个并不想是在开玩笑的男子。
夜雪忽止唯有寒风呼啸,汴桥之上两人衣衫翻飞。
夏侯谨紧蹙的剑眉似被风抚平,漆黑如墨的眸子溢出点点柔情,“将你以后的幸福交给我,我会豁出一切赌你永远都不会输!”
风吹过红了眼眶,朝颜低下头,睫
毛下浅浅的阴影,如一弯上弦月静谧且微凉。
“你可愿意?”
对着几丈之外的女子,夏侯谨伸出右手。
朝颜再次抬头,目光如烟如水,一种复杂而又纯粹的情感汹涌而至。
将你以后的幸福交给我,我会豁出一切赌你永远都不会输!沉默中她缓缓地挪动双脚,慢慢地向前,一步一步,最终将自己的左手轻轻的搭放于他的掌心。
“我赌,我绝不会输!”
朝颜嫣然一笑,字字如玉。
白茫茫的天地,骤然间寂寞无声,恍然之间夏侯谨将面前的女子带入怀抱,阴云散褪,夜空中挂起一轮弯月,在汴水映出一汪清辉。
水中月是天上月,眼前人是心上人!
余生,有你,有我,足矣……
——正文完——
[尾声]
第二年冬楚暄寒疾复发于南宫病逝,临死之前将皇太子交托给夏侯谨与朝颜,改年号为宣平,从此夏侯谨开始协理宋凉的大小国事,宣平二年一月初一朝颜与夏侯谨于城外的逍遥行婚礼,一个月后他们收到了来自西秦的新婚贺礼,燕靖楼当日在星湖所赠的朝露剑,自此青渊朝露这对名剑得以成双,宣平五年燕帝病逝燕太子继位,在赵琮大刀阔斧的改革下千疮百孔的大雍得以重拾昔日帝国繁华,大朝与北越互通商贸军队规模不断扩大国力日盛,当然最令人称道的却是曾经的弹丸小国——宋凉!
短短十年宋凉一跃成为军事经济强国,百姓富足安居乐业,当年在大朝的激进政策中彻底瓦解的崇熙行会,也以另一种方式在宋凉如星星之火燎原开来,武子胥燕鹂以及庄玹成为文渊阁的核心领导者,自由平等的种子在这片热土上得以生根发芽,不被强权奴役崇尚众人平等的大同思想,逐渐渗透于宋凉子民的灵魂深处,并且开始撼动着整个穹洲大陆。
自此穹洲大陆开启了大雍、大朝、北越、宋凉四国鼎力的崭新时代!
宣平十二年,年满十四岁的楚逸开始亲政,当日楚逸在太极殿封摄政王为玄安王,封其妻为玄安王妃,当封赏的圣旨送达摄政王府时府中已经人去楼空。
在这长达十二年的摄政中,对于这位摄政王诸国之类流传着诸多说辞,传言这位摄政王面容酷似大雍帝国逝去的夏侯门阀七公子,传言这位摄政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爱妻如命,传闻宋凉大臣曾连名上书称此女子为红颜祸水,不料这位摄政王却置之一笑,此事也成为说书先生老生常谈的一段佳话。
“他们说你是红颜祸水!”
摄政王故意将奏折铺开,王妃一把阖上奏折,笑问道:“那又如何……”
“所以这辈子我绝不允许你再去祸害旁人!”
……
每每听到这里朝颜就忍不住摇头,夏侯谨倒是乐此不疲,笑容灿烂,其实他与她的真实对话应该是这样的。
“可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?”
他故作不懂,她却记忆犹新好意提醒:“不如以她犒赏三军岂不比剜眼割舌更为有趣!”
“我有说过吗?”夏侯谨一脸无辜,故意反问道:“那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……”
“无耻!”
朝极极为认真的开口,身子一轻就被男子拦腰抱起,珠帘浮动明幔低垂,他在她额头印下一吻,有颇为赞同的声音徐徐的飘出。
“当真是太……无耻了!”
(本章完)